侯宝林在沧县自来屯
冯天峥
我国当代相声艺术大师、语言大师侯宝林曾在沧县李天木回族自治乡自来屯村生活、劳动。他老人家当年在村上与群众同吃、同住、同劳动、同娱乐的情景,亲切和善又滑稽幽默的音容笑貌时常呈现在人们面前。
不怕脏累学农活
那是1957年天寒地冻的隆冬,中央广播事业局响应党的干部上山下乡劳动锻炼的号召,百十位干部从北京乘火车南行,于10月底的一天深夜到达沧州。这其中便有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侯宝林和他所在的广播说唱团的28位艺术家(据侯宝林自己说他是第一个写决心书,要求到农村下放锻炼的。还有领队耿明晨、搞相声创作的王决、音乐总指挥聂宗明、唱单弦的赵玉明、男高音歌唱家曹静波、青年女高音歌唱家金星等人),听从分配来到自来屯村。因为当时该村是河北省命名的模范红旗村。沧县县委、县政府把他们送到薛官屯乡,自来屯的干部、群众闻知此事特别高兴,套了7辆铁瓦、一辆胶轮骡马车,把他们迎接到村上。侯宝林、王决住在老三连(后改称第十生产队)老党员、大乡乡长李德玉家,吃饭在高级社主任王宪孟家。
到村后的第二天,侯宝林等人便听从队长王宪亭分配出工干活,跟队长一起到东洼用坡斗给小麦浇封冻水。当时年届40岁的侯宝林,可从未干过这活计,两个人牵四根麻绳的坡斗,怎么也不听他们使唤,在水面和空中摇摆“跳舞”,累得他们满头大汗也没有兜上水来。还是队长王宪亭作了一番示范指导,心灵手巧的侯宝林很快便掌握了要领,一天浇了近一亩地,受到了干部和乡亲们的赞扬。当时的《渤海日报》和《新观察》杂志还发表了新闻报道和这一打水浇麦的照片。
后来,又在北洼搞农田水利建设。改造盐碱地要用大筐抬土。开始侯宝林只抬半筐,步子还乱扭秧歌,经过队长指点又经几天劳动实践便能抬一整筐,实际上压红压肿了肩膀,可他一声不响。还有一次在离村很远的地方和曹静波打坡斗浇地,不小心静波脚滑进冰水中,棉鞋袜子都湿了,侯宝林便把自己套的袜子脱下一双让他换上,社员们也弄来干沙土给他把鞋袜包干,并让他提前下工回家。侯宝林还跟社员们一起捣粪、送粪、撒粪、打井拉滑车等。春天和小学生们刨坑种树,在村边秧稻秧子、插秧;夏天耕地、薅草、锄地、割麦、打场;伏天翻红薯蔓子、擗高粱叶子,什么脏活累活都干,从不挑肥拣瘦,终于学会了许多农活和农业知识,也锻炼了他的身板。
乡亲吃什么他吃什么
已是著名相声表演艺术家的侯宝林,从北京来到沧县农村,一没带点心、罐头、奶粉、挂面等高级营养品,二没在村上单开小灶。近一年时间始终坚持吃派饭,跟房东入伙。乡亲吃什么他吃什么。自来屯当时生产水平不高,社员比较贫穷,一年到头很少能吃上几顿白面大米。房东王宪孟老伴秦朝凤便千方百计将粗粮细做,把平常的庄稼饭做得有滋有味。如玉米糁子熬粘粥里边有时掺红薯,有时掺胡萝卜,有时掺蔓菁或小菜圪塔,有时还做菜粥或尜尜汤;玉米面掺黄豆面做主食,有时贴饼子,有时加枣蒸窝头,有时做白菜馅或干马齿菜馅的团子,有时烙糊饼;个别时候白菜熬粉条、熬豆腐就算是改善了。平时吃的基本就是农家腌泡的老咸菜或焖熟的咸菜,如白萝卜、苤蓝、圪塔头、韭菜花、辣椒、姜不辣、糖蒜,还有自家做的老毛酱,这是侯宝林最爱吃的,他说比北京六必居的酱菜还好吃呢,尤其是那毛酱他是每顿饭必有。秦大嫂给他把洗干净的大葱、白菜心,还有孩子们在洼里挖来的苣荬菜让他蘸酱吃,侯宝林总是满意地称赞“好吃、很好吃”。那时的农村生活是清苦的,但对粗茶淡饭侯宝林从不厌烦和挑剔,每次做熟饭王宪孟全家总是等侯宝林回来一块吃。个月十成或隔三差五,王宪孟也在集上买回二斤羊肉包饺子改善生活。侯宝林不喜欢吃羊肉,但他不言语。王宪孟大女儿不吃腥荤,秦大嫂给她包点素馅的,侯宝林便悄悄地吃几个。后来被发现了,再改善时不买羊肉而买猪肉。有时侯宝林他们下地干活或到县里演出回来晚了,秦大嫂便把饭熥在锅里,凉了再给热。到秋天农作物逐渐熟了,秦大嫂便给他们炒花生、煮鲜枣、糊毛豆角、糊红薯、煮嫩玉米吃,这是大城市来的人感到最新鲜的食物。
1958年元旦、春节来临,因为正是“大跃进”年代,提出革命口号叫“干到腊月二十九,吃完饺子再动手”,所以中央广播说唱团的同志一个也没回北京与亲人团聚,而是坚持在自来屯与社员群众一起过“革命年”。侯宝林、王决、曹静波、耿明晨等人便和房东大嫂、老奶奶们一起剁肉、择菜、和面、擀皮包饺子,一起守岁,唱歌、说相声、讲笑话搞联欢度除夕,起五更吃饺子之前侯宝林还给老奶奶拜年,唱段喜歌。
哪里有侯宝林哪里便有欢声笑语
侯宝林这位久负盛名的相声表演艺术家,不仅在剧场舞台上幽默滑稽诙谐逗趣,在日常生活中也是爽朗乐观,谈笑风生,令人捧腹。他在自来屯劳动锻炼中,不管是在田间、地头、场边,还是在村里队部、房东屋舍、院落或夏夜在树下乘凉,不管是干部社员、男女老幼,只要有人要求他说一段,他从不拒绝,总要满足大家的要求。有时说段单口相声,或者说个小笑话、小幽默;有时还见景生情现编现说。每次都逗得大家前仰后合,哈哈大笑。他还注意在民间搜集神话传说故事、笑话或歇后语、俏皮话以及当地的方言土语,还有小买卖人的吆喝声。有一次他在田间休息时给大家学房东大姐和他母亲说话:房东大姐刚从洼里干活回来见娘正在做饭,就问:“丫呀,今儿咱吃么饭呢?”娘说:“我给你擦粘粥,烙旋饼子。”说的是道地沧县调,土味极浓,逗得大家合不拢嘴。
侯宝林来自来屯不久,中央广播事业局领导便组织慰问团来沧县慰问。其中有他的老搭档郭启儒,老同行刘宝瑞、郭全宝,徒弟马季、于世猷,还有说西河大鼓的马增芬、女歌唱家马玉涛等人。于是在村中搭了土台子,召开了隆重热烈的文艺晚会,艺术家们都表演了精彩节目,侯宝林和郭启儒说了对口相声《戏剧与方言》、《夜行记》、《关公战秦琼》等,他自己还说了单口相声《四进士》 (四个近视眼秀才猜匾),还有《巧嘴媒婆》、《偷年糕》、《三个姑爷给岳父拜寿》等四五个小笑话,掌声不绝,不让他下台。接着曹静波唱了《三套黄牛一套马》,马增芬唱了西河大鼓《—盆饭》、《一分钱一两米》,马玉涛唱了《马儿呀你慢些走》,后来侯宝林、王决还给自来屯编了村歌,谱了曲,教大家唱“自来屯是大家庭,回汉民团结一条心,劳动生活齐努力,建设咱们新农村……”直到现在,一些上岁数的老年人还能唱得很熟。中央广播说唱团的同志都带来乐器和表演小道具,周末、假日农闲便和大家一起联欢,特别是侯宝林每天不管干活多累,收工回到住处见了房东也要说两句笑话、唱两口西皮二簧什么的。干部群众一致反映,这样好的演员、这样高水平的节目,在大城市花钱买票也看不上啊!今天给咱庄稼人送到家门口来了。丰富多彩的文化艺术活动,特别是侯宝林的相声、笑话,大大鼓舞了自来屯干部群众的劳动热情。
亲密和谐 鱼水情深
侯宝林在自来屯劳动锻炼近一年时间,丝毫没有大演员、大艺术家的架子和派头,他着一身褪了色的劳动布裤褂,穿一双对脸纳帮布底棉靴头,戴一顶老年马虎帽(村上人叫“茶壶套”),和普通老百姓一样,风里雨里来,泥里土里滚,平易近人,对村里人年长者叫老大爷、老大娘,同年或年幼者称老哥、老弟、大姐、大妹,见了面主动打招呼。他跟房东王宪孟70多岁的老母亲拉家常说:“过去你只有一个儿子,如今又从北京来了一个儿子,他叫侯宝林,你可要记住啊。”王宪孟比侯宝林小两岁,便称他为哥哥。他有三个儿子、一个女儿,孩子们把侯宝林当自家人,称他为侯伯伯。侯宝林下地归来,总要哄孩子们玩,辅导做作业,给他们讲故事。有时回北京探亲回来,给侄子买一条红领巾,给侄女买一只木梳子。侯宝林白天在王宪孟家吃饭,晚上住在李德玉家,一明两暗,门对门。李德玉老伴冯德秀总是把土炕烧得暖暖烘烘的。当看到他们被子、褥子太薄,就把自家的搭脚被给他们抱过去。夏天蚊子多他们没蚊帐,冯大嫂就给打药水,还有土办法点干蒿子熏。冯大嫂有时也热情挽留他在这里吃饭。李德玉儿子李振海的名字还是侯宝林、王决两人给起的。去北京探亲回来,侯宝林给3岁的振海捎回一个红花格小兜肚,给女儿李振茹一件紧袖口的花衬衫,孩子们非常喜欢;还给冯大嫂带来二斤北京银粉丝。现在提起这些往事,一家人记忆犹新。吃饭、住宿的两家房东,侯宝林都跟他们拍了合影照片留念,但在“文革”开始破“四旧”时,传说侯宝林是牛鬼蛇神、特务、文艺黑线人物,叫村上的造反派搜去给撕碎了。还有侯宝林从北京来挑行李包裹的一根槐木扁担留作纪念,现在也找不到了。侯宝林临走时还将一把能盛18斤水的大瓷壶送给房东,因为他注意保护嗓子,特别爱喝茶水。十队队长王宪亭和侯宝林是好朋友,他1943年参加革命,当八路军打日本,后又加入解放军第四野战军,辽沈战役后入关参加平津战役,后又随大军南下,一直打到海南岛,立过四次战功,升到排长职务。l953年复员还乡。闲聊天时他同侯宝林谈到自己苦大仇深,参加革命南征北战、枪林弹雨、出生入死的历史,侯室林也是贫苦出身,听后感动得流下热泪。哥俩经常在一起促膝谈心,侯宝林将自己一张读书的照片赠给他,在背面写上“宪亭同志留念,侯宝林赠”。多少年来,尽管风风雨雨动荡不安,又经过“文革”浩劫,但他还是精心地保存了下来,镶在镜框内。侯宝林还嘱咐宪亭,“日后有机会去北京,一定找我,忘了地址,就拿这照片,碰到什么人也会告诉你。如果有人问你怎么有侯宝林的照片,你就说是亲戚。”
至1958年国庆9周年前夕,侯宝林和广播说唱团的同志完成劳动锻炼任务,在一个秋高气爽、天气晴朗的日子,侯宝林、王决、耿明晨、曹静波等人,告别乡亲,踏上返京之路。全村1800多口人,扶老携幼,全部出动,恋恋不舍地送到村外老远,依依惜别,有很多人走了16华里路一直送到李天木公社,侯宝林和乡亲们一一握手,洒泪而别。走后不久,给王宪孟、刘德玉两家房东来信,表示感谢,并邀请他们有空儿到北京去玩。从此书信往来,“文革”以后才中断了联系。
(作者系原沧州市文联副主席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