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96年8月,献县泛区的张村、临河、小平王三乡(即“四十八村”,现包括53个村)遭遇了洪水,这是继1963年8月特大洪水之后的又一次大洪水。那年,我十几岁,家住“四十八村”之一的文大夫村,父亲时任村党支部书记。至今,当时的滂沱大雨、肆虐洪水尤其是干部群众舍小家顾大家、奋战抗洪的景象还历历在目。
紧急会议。1996年夏天,雨水丰沛,村里人纷纷议论:1963年雨水大,庄稼长得特别好,发了大洪水,今年雨水这么大,可千万别发洪水呀。8月4日,天气异常闷热。傍晚6点钟左右,乡政府来电话,让我爸即刻到乡里开会,不准请假。听着电话里焦急的声音,想想这么不同寻常的开会时间,我直觉肯定不是小事,就问了一句:是要发洪水了吗?电话里说:嗯,可能。当时我爸与别人合开了个玛钢厂,他在厂子里。我放下电话,飞跑到厂里通知爸爸开会,还在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告诉他:爸爸,可能是要发洪水了。只见他的神情一下子变得异常严肃,眉头紧蹙。
晚上就下起了暴雨,持续的大雨瓢泼般地倾泻。午夜12点多爸爸终于回来了,浑身被雨水淋得透湿,裤腿沾满了泥巴。原来,会早就开完了,但是半路上,摩托车被雨淋熄了火,十来里路,他冒雨推车走回来。到了村北,从北大堤到村里都是土路,车推不动,他干脆将车放在大堤上,自己在一路泥泞中走回了家。
一到家,立即召集村干部开村两委会议。爸爸首先传达了乡紧急会议的精神:受8号台风影响,太行山区连降暴雨,上游黄壁庄水库、岗南水库水位超过警戒线,要及时开闸向下游大量泄洪。洪水预计三天后到达。“四十八村”是滞洪区,滞洪已成定局,要做好防汛准备,确保不死一人,誓保北大堤万无一失,把洪灾危害减少到最低!然后,布置了任务:形势严峻,必须发动群众,将老弱病残、妇女儿童在洪水到来之前转移到安全地带,把粮食等物资运到高处。
转移抢运。村两委会议后,马上用村里的大喇叭进行通知。强调大家要高度重视这次洪水,动员催促各家各户立即行动,在洪水到来之前转移,能搬家的搬家,家里东西能搬走的都搬走。酣睡中的村民们被惊醒,竟有些半信半疑,虽是泛区,但毕竟30多年没发洪水了。情况紧急,各村干部和党员打着手电,蹚着泥水,挨户到村民家里说服动员,指挥转移。
8月5日凌晨3点钟左右,雨停了。我们村地势低洼,很多地方积了一两尺深的水,有的深达一米。这时,县财政局局长宋雪冬带队的县、乡工作组来到了村里,立即与村干部联合,成立了指挥部(设在我家),县、乡、村和小队干部都明确了分工,定时集合,团结协作。村小队干部主要负责村里村外查看水情,村两委干部主要负责组织动员和协调指挥,县乡干部主要负责与上级信息联络,传达上级指示,汇报当地情况。一时间,马车、三轮车、拖拉机、手推车或独轮车全都忙着转移搬运,大堤北面的亲戚们也知道了发洪水的消息,纷纷前来帮忙。
洪水将袭,生命安全第一。县、乡、村干部组织人们在第一时间将老人、孩子和体质虚弱、生病的人送到安全地带或泛区外的亲戚家。我表姨家在泛区之外的田庄村,洪水期间,她家住了近30口人,主要是老人和孩子。每顿饭都要在烧柴火的那种大铁锅里做上一大锅饭才够吃。晚上睡觉时,一个炕上睡七八个人,睡不下的就打地铺。还有一部分人被大堤以北一些村庄如野场、南留钵并不相识的乡亲们接到了家中。南留钵村人口约1700人,接纳灾民5000多人。此外,一部分人搬到了“上台儿”(以前,为了防水,我村东部和西部都建有高台,我们称之为“上台儿”。台高四五米,村民将房子建在高台上,以避水防洪。因多年无水灾,加之高台出入不便,人们逐渐放松了警惕,尤其是年轻人,又纷纷将房屋建在台下的平地上,我们称之为“下台儿”。1996年时,我村在“下台儿”居住的人口约占全村人口的2/3),住在“上台儿”的村民家里。我村离滹沱河北大堤很近,约一华里,一部分人就搬到了北大堤上,在堤上搭起窝棚。转移到“上台儿”和大堤上的一般都是青壮年,主要担负转移老弱病残、粮食等物资和抗洪抢险等任务。天大亮时,村里的老人和孩子基本都转移了出去。同时,根据上级指示,对村里的吃水井和浇地用的机井都进行了封井。
接下来就是转移粮食等。那时候,每家粮食都很多,几千到万数斤,一般都在水泥柜里存放,或装成袋摞在一起。已用袋子装好的还好说,在柜子里的要重新分装,才能运到高处。大雨虽停了,但道路湿滑泥泞,给转移和搬运带来很大困难。家家户户都忙着倒粮食,运粮食,在高处住的人家和亲戚们也都来帮忙。拖拉机、三轮车等在泥水里上坡,一个劲儿打滑,人们就在车后面推,车轮卷起的泥巴不断甩到人们身上,汗水和泥水混在一起。大家拧成一股绳,踩着泥,顶着近40度的高温,人扛、车运,在一天多的时间里硬是将近千吨粮食转移到了安全地方。对家具、农具、锅碗瓢盆等,能搬的也尽量搬走,搬不走的,就在院子里用木头等搭成高高的架子,放在架子上。牲口都牵到大堤或“上台儿”。
到5日晚,转移搬运工作基本完成。“上台儿”家家户户都满满当当,多是几家子吃在一起,住在一个院。粮食和其他物件有堆放在屋内的,放不下的就放在院子里,盖上苫布或塑料布。爸爸已经两天一夜没合眼了,嗓音也变得沙哑。家里的粮食他没管,都是妈妈在亲戚和一些村民的帮助下,转移到“上台儿”的。家具也是妈妈在别人的帮助下在院子里用木头搭了架子,放在上面。其他村干部也一样,为了全村的转移不辞劳苦,不眠不休。
洪水来袭。5日,市委书记吴振华、市长薄绍铨冒雨赶到献县,在滹沱河北大堤安营扎寨,坐镇指挥。6日,省委常委、纪委书记吴野渡,省委常委、秘书长栗战书到献县,与市县领导共同组成滹沱河北大堤抗洪抢险指挥部。8月6日晚11点洪水前锋水头侵入泛区。7日晚,村北的河里就开始灌水。由于30多年没发洪水,人们的防洪意识逐渐淡薄,堤南附近村庄有些人在河道边上开了地,种上了庄稼。8月正是高粱扬花,玉米吐穗的时节,此时,这些庄稼却成了泄洪的绊脚石。洪水涌动不畅,水头急剧升高,前锋一米以上的水头,像一头被激怒咆哮的巨兽,沿着河道向东席卷。8日凌晨,洪水漫涌进村,街上一时间脚步声、呼喊声阵阵。各级干部有的在大喇叭里广播水情;有的走街串巷入户,查看水情,督导落实防水措施;有的上到房顶,观察水势,向上级汇报。晚上,水就漫到“下台儿”村民家的门洞,涌进了院子,街上水最深时达两米半左右,院子里水深约一米。洪水淹没了本来即将丰收的庄稼,漂起了柴垛,树木只能看见树尖儿在水中飘摇,房屋像一个个小岛一样悲壮地立在水里。人们站在高台子和大堤上,默默看着洪水无情地吞噬着美丽的家园。
指挥部迁到“上台儿”后,分成东头、西头两部分,定时集合,汇总信息,商量各种事宜。党员干部划着用木头绑成的筏子,在村里、到北大堤查看水情,查看房屋和人员情况。后来,白洋淀捐献了一只橡皮船,发挥了很大作用。
村子被洪水包围后,受灾群众的生活条件变得非常艰苦。首先是饮用水。洪水太脏了,里面漂着各种垃圾、废物甚至粪便,还浮游着许多小虫子,根本不能饮用。为了解决灾民吃水问题,上级专门调配了储水车,每天运送干净水到北大堤,村里再派专人划着橡皮船到堤上接水,然后把水分配到各小队,再由各小队向每家每户分发。这些水非常有限,只能作为饮用水,像刷锅洗碗、洗衣服等,都是用撇去表面漂浮的杂物、再沉淀掉泥沙的洪水。至于吃饭,就是人们把从洪水里打捞上来的湿柴禾晒干了,烧点水喝,热热馒头,就点咸菜,偶尔也有人划着筏子或橡皮船到大堤上买回一袋子土豆或葱头食用。洪水冲毁了电力设施,日夜没电,而当时正值一年中最热的伏天,湿热难耐,再加上蚊虫叮咬,真是苦不堪言。
洪水袭来,人转移了,粮食转移了,人们最担心最惦念的就是房子。水位在逐渐升高,人们的心也在一点点揪紧,每个人都在心里默默地念叨:别没过房碱就好。但是洪水无情,最终还是漫过了一些房子的房碱,时不时有房子倒塌下去。从村子8日进水,13日水位开始回落至18日水撤出,“下台儿”房屋和“上台儿”台基在水里浸泡了十来天,损失惨重。据统计,在这次洪水中我村房屋倒塌56处,没有倒塌的也都出现或大或小的裂缝,全部为危房。但是百姓们没有一句怨言,为了保北大堤,为了保更多地方的安全,他们舍小家顾大家,义无反顾。我们的玛钢厂经济效益不错,但是一场洪水,厂房淹了,一些搬不走的大型设备淹了,扣件淹了,损失不小。我爸和其他股东都说:为了保卫京津、保卫华北油田、保卫京沪铁路,为了保护更多人和更大的国家利益,我们的牺牲不算什么!村民苏东里还两次舍身救人,一次是邻村贾庄一村民蹚水到北大堤时不慎滑入深处,被水流冲向下游。当时水很深,水流湍急。苏东里不顾自己的安危,起身跳入水中,将此村民救上岸。另一次是留路村一名护堤人员被水冲走,苏东里又一次不顾生命危险救人。自那以后,获救的人逢年过节都到苏东里家去看望,以谢救命之恩。
时间虽然已经过去了18年,但是抗洪一线各级领导果断决策、科学调度、周密部署的作风;基层党员干部率先垂范、舍己忘我、无私奉献的精神;受灾群众临危不惧、攻坚克难、众志成城的风貌和团结互助、舍小家顾大家的情操,在我年轻的心里留下了永远的烙印,成为我在以后学习、工作和生活中无私无畏、艰苦奋斗、勇挑重担的不竭动力。灾难也许会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抹平,但在抗灾中陶冶和用奉献书写的精神却会永远定格并持续升华。
作者:苏冬梅(中共沧州市委党史研究室)